一幅画的故事

盼盼

《松籁阁雪中对镜图》

    一幅画是清代扬州八怪高南阜五十五岁画像《松籁阁雪中对镜图》。故事的主人是我市离休干部、收藏家、装裱师袁学忠先生。
    袁老与南阜画像的结缘始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初，那是个热情高涨，又忍饥挨饿的年代。离胶州不足百里的平度蓼兰镇，居住着一支高南阜的后人，最后一辈有一七旬老人，自觉来日不长，又无子女，珍藏、供奉几世的先人画像如流落杂人之手，不如送给爱画如命的朋友。那时的袁老便在蓼兰供销社工作，有机会接触老人。几次探访，感动了老人，得赠墨宝，袁老回赠了当年最珍贵的礼物——粮票，以表谢意。袁老得画后如获至宝，爱不释手。
    我1981年大学毕业回平度，从事艺术教育及创作，常听同行朋友说起此事。后来，有机会与袁老相识。恰巧，袁老在平度开了首家裱画店，便与之有了近距离接触的机会。袁老性格开朗，热情健谈，为人慷慨，我们便成了忘年交。大约1987年冬季，袁老约我和王懋、史春堂诸君到其长子家，拜见南阜画像。
    那天晚上，我们三人如约而至，袁家已备好酒席。酒过三巡，袁老取出宝贝，悬挂于壁。我们顿时眼前一亮，但见那南阜之像，栩栩如生，慈祥而又睿智的目光注视着我们。袁老异常兴奋，高声吟诵着画上题诗。时间长了，我只记得一句：虚空一笑谁真假。袁老解释说，曾在平度工作过的老干部吕延庆观此画时，此诗句引起了他的共鸣。而今我也五十五岁了，对此有了更深地理解。
    南阜画像纵150厘米，横83厘米，其中团扇部分直径62厘米，纸本，其余部分为绢本。画像由高凤翰得意门人震泽(今江苏吴江)陆音于乾隆二年正月在泰州所绘，“青帽朱篷，相貌奇伟，手拈霜髯，颇为自得”，真乃美髯公也。“眉目之间所透出的高鸿大儒之气，使人一望而生敬慕之心”，勾染细密，设色古雅。可谓形神兼备，气韵生动。南阜时居泰州寓舍，图成百日后的五月，因突发风痹致右臂残废，从此改为左手挥毫；又百余日后，竟能挥洒自如。至岁尾腊月，客居苏州的他，于画像空白处用左手精心补画了松雪寒景，“以松之节、雪之洁来暗寓自己生命之顽强，人格之清高”。用笔率真、豪放，留白自然。整个画面工写结合，相得益彰。画上题诗更称一绝，四处题字，四种字体，线条古拙，独具一格，上溯魏晋风格，继承元明笔法，气韵流流，古趣横生。
    此像四处题字的内容为：松籁阁雪中对镜图，老阜左手题名。
    高南阜五十五岁像，乾隆二年春正月泰州留照，冬十二月吴门寓舍写成，越岁戊午人日题识还胶西，老阜左手自识，正月九日补款。
    自题赞日：碌碌江干，十年牛马，头上星霜，老至也。嚼尽黄檗与甘蔗，酸甜苦辣归聋哑，镜里雪消春梦婆，虚空一笑谁真假。同日左手题。
    此像逼肖，凡与余有一面之雅者，无不识也。异时我侪有抱文章气谊之感思，欲一见老伧而不可得者，对此当如一晤。老阜又记。
    南阜之诗成名较早，青年时代即负盛名。颇得明士王士祯的首肯，曾受渔洋遗命为私淑弟子。画像所题诗“嚼尽黄檗与甘蔗，酸甜苦辡归聋哑，镜里雪消春梦婆，虚空一笑谁真假”，引起共鸣，不足为奇。他44岁时入仕，后因受牵连而入狱，阅尽了世态炎凉。改为卖画为生，却废其右手。因此，道出了“嚼尽黄檗与甘蔗”，酸甜苦辣归于聋哑之言。达到了“聪明难，由聪明转为糊涂更难”的人生境界，五十五岁的他早已过了“说愁”的年龄，只有仰天高唱“天凉好个秋”了。那句“虚空一笑谁真假”让当年同样是年过半百的袁老激动得不厌其烦地吟来吟去，也让我过了30多年，还铭记在心。
    自从那年拜观南阜画像之后，再未见尊容。这张画像在袁老家中，引出了许多悲欢离合的事。后来，听说袁老将一生所藏分给了两个儿子。长子分到了这幅南阜画像，次子分到了包括张士保十二屏山水的名家精品若干幅。这南阜画像的价值真是一张顶一箱了。再后来，听说画像已经出手了，转让给了胶州商人。前几天，见一朋友微信圈里转发了胶州“高凤翰纪念馆”的信息，又见到了大师尊容。正庆幸大师回到了家，朋友说已流传到上海了，不知真假。仔细辨认画像题跋内容，又到网上搜索，得知“高凤翰纪念馆”曾经为此画开了学术研讨会，又有人撰文在收藏刊物上发表，详细地介绍了画像的流传经过和价值，其中，提到过袁老，称赞袁老收藏功不可没。南阜画像总算由私人秘藏转为全民共享了。
    南阜画像一直为其高南阜后裔秘藏，视若拱璧，从不示人。至嘉庆七年壬戍(1802年)，传至第六世、其侄元孙高增业重新为画像题写了绫质签条：松籁阁雪中对镜图，壬戌秋八月，侄元孙增业敬题。钤“增”“业”连珠小印。到上世纪50年代，传至增业后人高芳庭之手，视其为传家之宝而珍藏、供奉。直至1962年，适值着名国画家郭味蕖先生赋闲在家，高芳庭便携带画像前往潍坊，请先生过目品评。郭先生特邀同乡密友、着名画家郝保真、于希宁一同参与观赏，大加叹服与肯定之后，味蕖先生执笔在画像的左下裱边题写观款：“壬寅嘉平月后学郝保真、于希宁、郭味蕖拜观于潍上故里”。出于对大师的虔诚，怕伤了画面，字体小而工整，题在了左侧绫子边上。并钤盖三人印章。后来，转为平度袁学忠先生珍藏，因此才有了这个故事。
    袁老，自从画像到手后，一直是欣喜中带着担忧，从不敢高调声张，唯恐盗贼光顾。后几年秘藏在其长子家中，非知己，无缘拜观，自从画像出手之后，总算放下“包袱”，安度晚年了。
    祝福袁老！
    2017年2月10日于两髻山前
    链接：高凤翰(1683——1749年，字西园，号南村）晚年号南阜老人，老阜、松籁道人、归云老人等，为山东胶州人，是“扬州八怪”中涉猎艺术门类最广、技法最为全面的一位。他工诗文，善书法，精绘画，嗜篆刻，擅治砚，能音律，通园艺，富收藏。仅就绘事而言，山水、花卉、人物等多驾齐驱，工写兼能，离奇超妙，天趣横生，均具极高水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