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处的少年

盼盼

    曾问过朋友什么是古典，她说那不过是一种情怀罢了。世外桃源敌不过钢铁森林，飞鸽传书简化成电子邮递，原野上的马儿再怎么撒欢嘶鸣，油门一踩，柏油路上就只剩风驰电掣。那些宣纸上、竹帛里、河岸边的雕梁画栋，朱颜已改不复回。“回不去了”的不只是张爱玲，还有每一个此间的少年。
    历史的车轮一脸肃穆地碾过，科技像一只怪兽一样张牙舞爪，我们被压在身下，没了心跳，只剩喘息，没了泪水，只剩血脉，没了温度，只剩姿态。曾经答应父亲，每个月写一封信回家，临近毕业，回望大学生涯，脚迈进邮局的次数尚没有两位数，而自己的储藏柜里，家书一封封垒好，竟有桌上的台灯一般高。一张张信纸上，一格一格的熟悉的汉字，仿佛绿皮火车之下静默的铁轨，一月一月，不知不觉竟铺满了南北路途千里之遥的距离。
    山崖边，孑然一少年负手而立，望向对面，隔着若有若无的雾气，四散的鸟群，默然念诵，而山山水水回答的，只有空谷足音。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又怎知对崖的女子，得到山林的回答不是一样呢？它竟是如此冷漠，像山谷里蜿蜒的溪水，清冽刺骨。不是每个少年都可以鲜衣怒马，和心上人一道走在街上，看看太阳，望望月亮，笼罩着造物者的光，把影子拉长又拉长。执子之手的依恋，并肩天涯的念想，那些所有可以看见的听见的闻见的甚至是梦见的美好，即是咫尺之距，却如千里之遥。命运的手不知何时就会拽着你不松开，就算你另一只手还牵着别人，凡人的痛楚就是力不能及，无论怎样改写被牵引的路途，最后只能松开另一只手，命归殊途。如山涧河流里的每一条船，奋力滑行，逆流而上，总会有一天明白自己的一厢情愿，每一个人的航向，都是顺流而下的，只不过是或快或慢罢了。
    漂流在命运之海上的每一个你我，只能用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凭吊往昔岁月，和一件又一件铺上尘埃的事物。拉过的手，碰过的唇，放声大笑的露天电影，缺失边角的黄皮教材，天不亮就开始吆喝的豆浆油条……荒诞的是，只有在假装深刻的怀念追忆之后，才能发现它的无意义。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残忍。方块字印在竹帛上，印在宣纸上，印在荧幕上，印在平板上，最后，终于印在了我们的瞳孔上。这就是岁月的力量。我们穿越汉字，回到八十年代，回到解放，回到五四，回到康乾盛世，回到清明上河，回到大唐歌飞……回到，我们的故乡。
    此时，就是彼时。正襟危坐在书院里的羽扇纶巾的书生少年，也许正穿着笔挺的西装，随着地铁里上下班拥挤的人流，汹涌而来，汹涌而去。漫步在亭台楼阁间的彩衣娱人的金楼女子，或者改头换面，一身白衣飘飘的衣裙，在石板路上，在阳光下，三三两两，撑着阳伞，低声细语一路，又嬉笑着走远。
    少年游，游五湖，穿四海，踏九江，过千帆。此时此刻，身在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