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侈的《人民文学》

盼盼

    20岁那年，我高考落榜，回家务农。
    我没考上大学，走路低着头，不敢见人，下地干活低着头，不敢见人。父亲种了几分地的甜瓜，让我拿去赶集，我戴着草帽，遮挡住视线，不敢见人……
    在庄稼地里，在经历了一段时间的消沉之后，我决心振作起来，不放弃自己的理想、追求和抱负，依然对未来充满希望，朝为耕耘事，夜品书墨香，坚持读书。
    那时候，想读书，可并没有什么书可读。书店里的书，根本没钱买，想都不敢想。父亲、哥哥姐姐以前读过的书，我都翻烂了，大队里的报刊杂志，我总要想法要几本看一看。至今，我还保留着贵州作家何士光被《红旗》杂志转载的那篇获奖小说《乡场上》……
    一天早饭后，刚放下碗筷，我忽然对父亲说，爹，我要订一份刊物。
    其实，这个想法在我的肚子里酝酿了很久，只不过不敢提出来罢了。那是我看到邮递员每天来我们村的身影而萌生出来的大胆想法。
    父亲奇怪地看着我说，订什么刊物？我小声说，是《人民文学》。
    父亲将碗往饭桌上一顿，不悦地说，你大学没考上就没考上吧，回家死心塌地种地就算了，还订什么刊物？刊物能顶饭吃，还是能当衣裳穿？
    父亲一句话，噎得我喘不过气，眼眶里泪水盈盈。看到我难过的样子，母亲轻轻叹了口气。
    想想也是，我家老老少少一大家子，连吃饭都成问题，哪有闲钱订什么《人民文学》呢。
    那时候，父母生下我们五男五女十个孩子，加上祖母，老老少少十三口人。吃饭时，炕上一桌，地下一桌，吃的是地瓜饼子咸菜梗子，少盐没油，日子寡淡。只有到过年的时候，每个人才能买上一双新鞋，或一件新衣裳。当父母的精打细算，恨不能一分钱掰成两半花，荞麦皮里榨油，才能维持基本的生活，要想拿钱订刊物，这不是没事找事，明摆着让父母难堪吗？
    想到这里，我真恨自己不懂事，不能给父母帮忙，反而给父母添乱，惹父母生气，一下子泄气了，不再奢望订什么《人民文学》。每当看到身穿绿衣的邮递员从我眼前一驶而过，我的目光总会跟随着他的车子，消失在远处。有时连做梦也会梦到邮递员来了，拿着一本《人民文学》吆喝我，嗨，小伙子，你的刊物来了！就这样，每天，我带着刊物下地干活，累了，就歇口气，看几页刊物……等睁开眼，才知道是做梦。
    自那，我只顾拼命地干活，割草、剜菜，挑水……实在累坏了，就躺在河滩的草地上，仰望着白云蓝天出神。远处，传来放牛汉子的歌声……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一天，父亲塞给我一点钱说，拿去吧，你喜欢《人民文学》，就订一本吧。说完，就掉头走开了。我望着父亲朝西边的田野走去，夕阳的余晖把他的影子越拉越长。
    我诧异地问母亲，母亲“唉”了一声说，你爹不愿惹你不高兴，就到集上粜了半袋子苞米。
    霎时，我的眼泪哗地一下子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