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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秋天,因为它是一个层次丰富的季节。初秋的天气,秋夜渐长,炎炎暑退,丛有露光,这时,秋天是沉静的颜色。丰收时,秋天充满收获的喜悦,天高云淡,菊开遍野,大地金黄,这时,秋天是温暖的颜色,而萧瑟的晚秋,疾风落叶,草木凋谢,这时的秋天,是浓重的颜色。秋天有许多的风景,我喜欢银杏树,喜欢红枫叶,喜欢胶东半岛平坦辽阔的麦田,而让我更割舍不下的风景是金秋时节的柿树。
于我而言,柿树是一种饱含情感的树。人随车在道路上疾驰而过,看到柿树静静地伫立在旷野之中,满树果实,满树欣慰。近几年,因为流传着许多吃柿子的禁忌,例如,不可空腹吃,不可与海鲜同食,多吃易结石,胃病、糖尿病人不可多吃等,所以,柿子并不十分讨喜,柿子滞销的新闻并不少见,野外的很多柿树从结果到果落,无人问津。
起初,金黄的小柿子与叶子相映衬,柿树也显得有生机。从立冬过后,叶子逐渐掉落,光秃秃的树干上只剩下一个个已变成橘红色的柿子,它们在夕阳的照耀下,变得红亮通透。待百花开尽,待百树枯黄,柿子们仍像一个个小卫士,意志坚决地留在柿树上,似是要与树干抱团取暖,一起度过寒冷的冬天,似是要用尽最后的光热诠释着自身的意义。单位门口有两棵柿树,它低调地开花,绚烂地结果,即便没有人注意,它也毫不吝啬地展示自己。枯叶凋零的季节,见到金黄色的柿子,心中不由得产生一种温暖的感觉,这有点像深山里孤独的行路人,见到天上的星星和月亮,有一种无言的慰藉。
大伯是一个勤劳的人,他退休后,回到老家,继续种着爷爷奶奶留下的地,种菜、种瓜果,他还栽种了柿树,每年到了秋天,他总会给我们送来很多菜和水果,最少不了的就是柿子。回黄岛的家时,母亲就给我装上一些不十分成熟的柿子,我拿回平度家中,摆在向阳的窗台上,摆好晒着,排着队的柿子们相约着慢慢成熟,一天吃一两个足够。大伯70多岁了,仍然放心不下他的土地、他种的树,他愿意种地,除了因为他自身勤劳能干,我猜想也是对爷爷奶奶的思念和寄托。这柿子由大伯辛苦摘得,经过远途运输来到家中,吃到肚里时,已不仅仅是简单的食物,它包含了浓浓的情谊。
姥爷很长寿,生于1917年,2008年去世,活了91岁。北京举办奥运会那年,全国上下欢欣沸腾,而我却沉浸在失去他的悲恸里。姥爷生前很喜欢吃柿饼,九十年代,柿饼是好东西,它有一层白霜,肉质干爽,味清甜,存放久不易变质,妈妈每次回娘家都会给姥爷买一些。姥爷疼爱我,把他喜欢的柿饼分享给我。小孩子不懂看大人眼色,过后,妈妈便小声嘱托我不要多吃,说姥爷年纪大,让他多吃点,老人吃一次少一次,而小孩有的是机会吃。这样的话,妈妈说过很多,我也都记得。
看到柿子,柿饼,想到了和蔼的姥爷,姥爷的亲哥哥牺牲在对抗敌人的战场上,他自己曾是一名地下党,也是一名老村支书。姥爷是我童年时期的偶像,他身材高大,笑容温和又好看,在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里,姥爷长成了一米八几的大个头,待到有好日子过的时候,他却佝偻了。他喜欢在街口等待我们回家,见到我们,就会欢喜成一个孩子,我们离开时,他就强颜欢笑了,满头银发的他,站在路口,站成了雕塑的姿势,站成了永恒,我们走了很远,很远,直到,反光镜中那位高大的老人变得很小很小。
柿树默默开花结果,你若需要,它便成为你的食物,你若不需要,它就默默地伫立在那里,任风高秋月白,任岁月太匆匆,它不怨不艾,不争荣宠,自成一道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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