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间房

盼盼

    老山和花嫚养育了5个儿子。那时，“多子多福”的说法显得有些苍白——经济落后、物质匮乏的时代，能顺顺当当地养活大儿子们，已经很不易了。吃树皮吃得脸肿、一件十几个补丁的旧衣裳弟兄几个轮着穿……“哪怕吃糠咽菜，也不能让俺儿光着腚没有衣裳穿。”无论生活多么苦，日子多么艰难，老山和花嫚咬紧牙关，硬是把五个儿子给拉扯大了。
    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了神州大地，老山和花嫚也觉得好日子有了奔头儿。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眼看着儿子们一个个都到了娶媳妇的年纪，老山和花嫚又勒紧裤腰带，省吃俭用、东凑西借地逐一帮儿子们盖起了新屋娶上了老婆。日子，在子子孙孙的降世中变得热闹起来。儿子们都各凭本事，地里刨金的、商海弄潮的……一个个的日子好像芝麻开花——节节高。
    儿子们都住上了新房子、过上了滋润的小日子，老山和花嫚却仍旧住在50年代建的土胚房里。经过几十年的风吹雨打、烟熏火燎，老屋已经变得面目不堪。5个儿子就商议着给老爹和老娘新盖四间砖瓦房。又矮又黑的老屋，曾是老山、花嫚和儿子们栖居做梦的地方，虽然舍不得拆，但是仍然拗不过孩子们的一番心意。于是，1990年春天，老屋被推倒。
    盖新房的时候，老山和花嫚不想让儿子们多些经济负担，就开了个家庭会议：老二在镇上经营砂石、木料和五金，他出砂石、砖瓦和木料，其余的四个儿子就各自拿出600元来作为雇工费。老山和花嫚开门市部，还攒了点积蓄，用来新屋后期的粉刷拾掇。
    说干就干。没有多少时日，老山和花嫚的新瓦房就在一阵“劈哩叭啦”的鞭炮声和一声声高亢的“上梁大吉”中，鲜亮亮地在村中心盖了起来。
    老山和花嫚在五个儿子、儿媳和孙子孙女的欢笑中，喜盈盈地搬进了新屋。接下来的20多年里，老山和花嫚享受着儿孙绕膝的欢乐时光，过着子孝媳贤的幸福日子。
    前年春，村里开起了大会——根据城市化发展需要，村庄需要整体搬迁改造，村民们的房子，政府会根据实际面积给予合理的补偿，大家都要搬进新楼房，过上城里人的好日子了。早就羡慕城里人生活的村民们，拍手鼓起了掌：“早就盼望着这一天。花满楼村离咱村只有几里地，俺连襟的5间大屋换了两套新楼房。”“住楼，环境好，心情爽，搬！”
    老山和花嫚听到这个消息后，也乐得合不拢嘴。捋树叶填肚子的他们做个梦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会像城里人那样住上大楼。
    可是，第二天天还没有亮，老大儿和老婆就来敲巴老山的门。睡意朦胧的老山披衣下炕，门柺还没有敞利索，老大儿和老婆就急匆匆地冲了进来。没等老山张嘴，大儿开了腔：“爹！你们这四间房加上院子，差不多也能换上两套小户型的楼。俺股骨头坏死，常年干不了地里的活儿；孩他娘心脏病，刚打的桥儿。俺弟兄5个，数俺日子累巴，眼看孩子也到了娶老婆的年纪了，现在，没有楼，哪个闺女也不愿意跟……这四间房，怎么着你也得分给俺两间。”大儿说着，委屈得失声抽泣起来。本来，好好的一个早晨，让大儿这么突如其来地一闹，老山和花嫚顿时像蔫了的老黄瓜——没有了一点精神。
    待到晌午，花嫚正准备烧火做饭，老五又提着一袋麦子进了门：“娘！俺爹来？这是今年的养老粮食，俺早点送过来，你们先吃着。”“你爹不舒服，在炕上躺着呢。”窝了一肚子火的老山拉着脸，躺在炕头上，旱烟袋里的烟“咕嘟咕嘟”地往外冒，呛的老五连着咳嗽了好几声。他使劲扇了扇烟气，挨着老山坐了下来。“爹，咱村要搬迁改造，这四间房能换好几套楼。俺最小，你打小也亲俺。只要你说句话，给俺套小户型也行……”老山使劲地“吧嗒”着烟袋，不出声。最终，那浓浓的旱烟把老五给呛走了。
    接下来的几天，老山和花嫚就没有消停过：老三和老四也各自打着算盘，问老山要楼。唯有老二，还不知道家里发生的事情，仍然在生意场上忙碌。
    有一天，老二接到老山的电话，要他回家开家庭会。听着爹那火气腾腾的话，老二一刻不敢耽误，开着车一溜烟就跑回了家。一进门，其余四个弟兄都在炕下一字排开，坐着的，站着的，脸色都不大好看。老娘，则在锅台边直抹泪儿。老爹，则坐在炕头“滋滋”地直抽旱烟。
    “这是咋了？”不摸门道的老二怯生生地问。“你回来正好！咱今天研究着把这四间房给分了吧。省着搬迁改造的时候，咱爹和咱娘不知道把楼给谁……”老大打破了僵局。“这……咱爹咱娘还健在，分什么房子？这不是给他们盖的养老房吗？即使分楼了也是咱爹咱娘的。”老二笑嘻嘻地说。“你做买卖不缺钱！再说，当年盖这四间房的时候，你也没有拿一分钱。按照公平合理的分法，这四间房，俺四个一人一间！”老三又来了一棍子。“说是搬迁改造，还不知道哪年能搬着呢。虽说当年俺没有拿一分钱，但是料可都是俺出的。比你们出的钱还贵呢。二老这么大年纪了，顶你们这么折腾吗？”听了老三的话，老二的火气上来了。“怕咱爹咱娘生气？那就利索地把房子分了，你有本事不差钱，就不用给你了。俺四个一人一间。或者，等分了楼房后，一套也好两套也罢，把楼房都卖了，换成钱俺四个平分。爹娘，俺四个轮着养。”老四拍了拍身上的灰，说。老山听了儿子们的七言八语，气得摔门而去。
    因为老山的二儿子坚持房子是给爹娘盖的养老房，老人健在的时候，谁也不能分。即使分了楼房，也都是二老的财产。待爹娘都百年了之后，房子按法律规定再分也不迟。到那时，他绝不会要房子的一砖一瓦、一厘一毫。在老二的心里，亲情比山高，比海深。即便是这样，其余的四个弟兄也不放心，非要吵吵着把四间房给分得明明白白。
    心疼爹娘的老二无奈之下，请来了本族德高望重的长辈，希望长辈们能帮着化解这个矛盾。没成想，还不等长辈把话说完，大儿媳就骂开了难听话。“清官难断家务事儿喔……”长辈们在骂声中悻悻地走了。
    在儿子们不断的吵闹中，花嫚郁郁而疾，不久就过世了。在她的葬礼上，因为老大儿股骨头坏死，行走不便，不能摔盆子，众人商量让老二替老大摔。失去亲娘的老二无力地抱着那个灰色的泥盆，踉踉跄跄，哭得死去活来。他把泥盆往村中心那块大石头上一扔后，跪地嚎啕大哭：“亲娘啊！我让你们争！让你们争！把亲娘都争没有了……你们争来争去，争个屁啊……”
    悲凉、断肠的哭声，让围观的村民也流下了难过的泪。那四间老房，在寒风中，低低地发出“呜呜”的声音，让人感到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