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语者

盼盼

    他失语那年，据说是四十五岁。故事是，一个停电停水的周末夜晚，他从朋友处告别，一路摇晃，一路吟唱沾着酒精的诗句，腰揣一把用淘米水磨亮的刀，从一场雨里回来。屋门终于被打开，那男的是从房间的窗户往下跳的。
    他妻子吞下房间配钥，也跳了下去。这是单位房七楼。
    他惊呆着，紧攥的刀和往事，从手中叮当坠落。他便从头走，又重新走了四十五年，并最终走失他的母语。之后漫长的裸露的晚上，混同于漆黑的黎明。他和他舒不开的拳头，像经年失散的时间，在这黑屋里静默。
    他偶尔惦记的那些遍地思想的年头，日子明亮像满屋黄金，而他和妻子都腻得什么都不想要的时候，便只想要对方的身体，以及灵魂，和灵魂里流动的内涵。然后再想起自己来来去去的瘫软的爱情，他一扑着地，在这青黄不接的四十五年的世界。
    正是这四十五年，他藏在衣袖里，或者是膝盖下的命运，他挣扎，他奔命争吵，他叱责爱恨。他诅咒这人间渐行渐远的疏离，先是东流的逝水，然后是沉默的故土。他写诗，雪片一样的愤懑句点，化作两圈钢硬的铁轮，镶嵌以火，又化作糜烂谶语。
    他的心比屋后作为故乡背景的山崖，崩塌得略微快了一些。
    而这时，他的老父常常从很深的影子里站出来，心平气和地从他的脚边，悄悄地移走钵盂，把歪斜的恶臭，腥臊的尿渍，由边沿到内里，从泴边抹去。
    若给四十五年的时间，他会重发他发不出的信息，又把一些没写完的，重新辅以修辞，有些也在无意间被揉碎。
    他其实是很想知道，为什么，别人或者自己明明已经选择的路径，并用心前行，却一直看不清绿色的原野，呢喃的鸟，盛开的花……以及亲友，汤和暖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