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一段老城的旧时光

盼盼

    20世纪七八十年代，平度城周遭关厢一带的居民，大都把逛城里叫做“上街里”。倘是来回路上遇着街坊或熟人，便相互间招招手，寒暄一声：“上街里唻？”“嗨，上街里唻！”
    那个年代，那种生活，我独对“上街里”这件事，总有着十万分的冲动或热情，一听大人们说：“上街里吧？”便兴奋得手舞足蹈，连说“好好”，忙扯紧大人的手就一路蹦跳一路欢笑直奔城里去了。
    我和父亲逛街里的路线图大致是这样：从西南门外十字路口的毛主席像塔往北至“高台阶”；再由西门外饭店往东至国营照相馆；逛完老百货大楼折而向北，经过老图书馆和文庙西墙便到灯光球场和老电影院；再由老图书馆东行便到政府招待所和荷花湾；最后由招待所往南直行，经过老浴池和东门外饭店、麻纺厂折而西行，复看几眼毛主席像塔，或者在塔基周围的铁栅栏里玩耍一番，行不远便回到我们的家。
    其实，逛街里不过是借口罢了，我最重要的目的是缠着父亲给我买好东西吃。譬如山楂串儿，山药豆，棉花糖什么的。记得老百货大楼还没有竣工的时候，我就问父亲：“等大楼盖好了，卖那些好吃的？”父亲说：“想吃什么，人家就卖什么。”
    在百货大楼开张的第一天，父亲兴致勃勃带我把三层高的楼都逛遍了，然后他便带我到一楼北侧的副食品柜台，花两毛钱买了二两“冬瓜条”。冬瓜条被服务员用一张纤维很粗的草纸包成一个小锥形，父亲攥紧冬瓜条带我向东逛到东门外饭店，又走几十步就到了老邮政局门口，爷俩儿就坐在邮政局门口西侧的石阶上吃冬瓜条。其实，刚出老百货大楼时，我就按捺不住肚里的“馋虫”了，口水怎么咽都咽不尽。当父亲把第一根冬瓜条送到我嘴里时，我那迫不及待的大张着的口差点咬住父亲的手指。剩下最后一根冬瓜条时，父亲捏着它逗我：“这根给谁吃？”我说：“你一口，我一口。”父亲说：“你先咬。”我说：“你先，你是大人。”我们爷俩儿就这样恋恋不舍地你一口我一口，把最后一根冬瓜条享用完了。我把沾着糖稀的指头放到嘴里吮了又吮，指着老百货大楼对父亲说：“嘿……那里面有那么多高粱饴、山楂糕……”
    后来，我从村里的小学考上了西关联中。那时的西关联中是全县唯一的重点初中，我们班40多个同学，只考上了七人。那时候，中国的改革开放尚处在争论或辩论中，能在一座经济落后、物质匮乏的县城读重点初中，特别是我就读的学校不光是重点，而且校园南面就是平度城着名的西关大街；西关大街和东关大街（现胜利路）相衔接，是老平度城的东西通衢，中间地段就是“老城里”；东关大街东端千佛阁脚下，就是那所远近闻名的省重点高中——老平度一中。你想想，那满街的光景，满街的人流，满街的期盼和满街的故事……啊!坐落在西关大街东段路北的校园，那青砖、灰瓦、木门、石阶，生长着一排排古槐的校园，那令多少同龄孩子羡慕的校园，使我那一颗少年的心生长得籽实饱满，阳光灿烂。
    我这么说，绝无丝毫夸张。因为西关联中往东行不远，即是“高台阶”。那个年代，它简直就是老平度城的文化聚集区。卖杂耍的、玩射击游戏的、卖各种零食小吃的……最最重要的，那里有不少老者出租各种各样的小人书（连环画），并且老新华书店也坐落在不远处。
    假如我是一粒爱好文学的种子，那么这粒种子是多么幸运！假如我是一头沙漠里饥渴的骆驼，那些小人书就是绿洲里一泓甘洌的清泉，它就闪烁在我眼前！好老师给了我好的学习方法；好的启蒙书、美的文字则给了我高贵的心灵和神奇的力量。
    故而，那段老时光里的那条老街，那座老城的那些往事——尤其是我的已离开人间的老父亲，对今天已然变成中年汉子的我来说，如此刻骨铭心。纵然自己是一个漂泊者，我也没有任何理由让自己变得不够坚强。我何时丧失过勇气和力量？我心里头想，倘是星星真的会点灯，定然有照亮我的家门的那一刻。
    你瞧，我一直在为生存而不歇息地奔跑着啊，我多么像一头负重、忍韧的老牛，却总是爱哼着大地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