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片树叶

盼盼

    经过漫漫寒冬，躲在暖暖母体的苞芽悄悄发育成熟，使劲顶破如沟壑纵横的树皮，弹出脑袋、肢体、躯干，沐浴着雨露阳光，甚至是难得的金贵如油的春雨，抻懒腰般从新的枝条上伸出了小巴掌，厚墩墩、青油油。宛若出生的幼儿，一天一个样地长着个子，在清爽怡人的春天里，终于和繁星般的兄弟姊妹聚集一起，给干枯了一冬的母亲披上了傲人的绿装，焕发出勃勃生机。
    在母亲宽敞的怀抱里，自己也慢慢生长成型了——有圆的、椭圆的、扇的、带齿的等各色形态，不同的基因呈现出不同的风采。风中，整个家族一起欢呼跳跃；雨中，伙伴们一起舒畅沐浴；太阳下，大伙一起撑起一片阴凉；夜色里，疲倦了一天的熊孩子静静进入了梦乡。
    在一起的时光多么充实和愉悦：小蜂们在耳边嗡鸣，蝴蝶在眼前起舞，小鸟在身边嬉戏，蚂蚁也爬上爬下忙着搬家赶集；我们经常偷听燕雀的私语，也经常看到弱肉强食的猎食——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望着树下惬意乘凉的男女老幼，偶尔还能瞅到美女帅哥的拥吻。我们兴奋着，叹息着，迷茫着，祈祷着！菩提有灵，万物随缘，每棵树都有一个纷繁的世界。枝桠上婆娑的我们，时而是大戏里敬业的演员，时而又是舞台下的痴迷的粉丝。
    当我们只顾沉浸在这个多彩的世界时，母亲却在逝去的分分秒秒里不停劳作，粗细盘缠的根，用力汲取着大地的水分养料；或挺拔或弯曲的干，昼夜不停地输送着可口的营养。我们只管舒展自己的细胞吞咽着、生长着，每片都很骄傲，终于可以尽自己的能力在阳光下释放清新的氧气，回馈这个给我们带来生命和快乐的世界！绿油油的每一片都是这个世界的宠儿。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叶萎于枝，虫必噬之！日子一天天流逝，有些胃口不好的同伴瘦瘦弱弱，成了虫儿的美餐；狂风暴雨中，那些抓不住枝条的伙伴们也早早离开了我们。最可恶的是那些无知人类无度地砍伐，失去家园和生命的母亲在凄厉的斧锯声中一棵棵颓然倒下。原本花香鸟语、绿意潺潺的仙境，竟长出了林林总总钢筋水泥的怪胎，在用所谓的科技武装到牙齿的人类面前，母亲显得是那样的无助。
    秋老虎在我们一百个不情愿中慢慢逼近，风凉了、露深了、霜来了，劳碌的母亲仿佛越来越无力了，供给的汁液越来越少，伙伴们越来越吃不饱，从油绿到淡绿，从黄绿再到枯黄。讨厌的北方冷空气不时来袭，又瘦又干的同伴们在萧瑟秋风中瑟瑟发抖、上下打颤，母亲只能眼睁睁看着不久前还无忧无虑的孩子们无望地跌落、飘走。
    祸不单行的白色寒冬还是不期而至了，刀子般的寒风肆意屠宰着枯黄却顽强的想依偎枝干的宝宝们，哀怨的母亲欲哭无泪、悲伤已绝。看着周围枝头几片被寒风清雪玩弄得团团转的姊妹，已近赤裸的老母亲疯了般地呼喊和哀求也无力回天，猛兽般的狂风粗暴地扯断了那不肯松开的手臂，断肢在风浪中翻滚、拖扯，痛死也想抓住最后这几个可怜的孩子。
    剥离了母体的小子们满身创痕，无依无靠，脱离了集体的日子竟不如那断了线的风筝……
    当风平浪静，人们把满地的同伴扫到一起，堆成大堆，或挖坑填埋，或一把火点燃，在熊熊烈焰中化为灰烬，实现了从形体到神体的涅盘，归去来兮！
    幸运的我跌跌撞撞飘回母亲的脚下，这才感到踏实和温暖——谁也不能将我们分开了，儿子终于实现了将自己化作泥土来报答母亲生养之恩的夙愿。
    亿万年来，一岁一枯荣的母亲，像是现存黄帝陵前见证过五千年战火风霜的古柏，山西洪洞迁徙先民们歇过脚的老槐树，台湾阿里山那几棵历经涂炭依然挺拔的千年古桧，咱们平度张家坊那棵日本鬼子扫荡时曾佑护过村民的康熙年间的神树……每棵树，都有她或美或凄的感人故事，远古母亲虽历尽沧桑劫难，却依旧坚韧苍翠，遮阴数亩，千百年来笑傲碌碌众生，倒是当年风光无限的古今将相，“今何在”？只剩下“荒冢一堆”，让野草埋没了！
    天亮了，温暖的太阳升起来了，万道霞光中，又一个生命轮回将孕育生发的璀璨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