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听雨声

盼盼

    昨晚的夜来的有一些早，也许是因为云翳帮助天幕拉上了那层神秘而朦胧的轻纱，坐在窗边的书桌前，看向窗外的我对聚拢而来消散弥漫的灰色心生淡淡的喜欢：多温和的色彩，毫不张扬的弥漫。也许，那天界的雨滴也感受到了如我一般隐秘的喜悦，竟然乘着云翳的翅膀，淅淅沥沥地唱着碎碎的曲子来到了窗外的海棠花上。
    我将手旁的书推开，转动身下的座椅，面向窗外准备聆听雨声，这由天界的仙子弹奏的天籁：笛声渐起，我看到了犹如精灵，又有如安琪儿的雨滴欢快地跳跃着，在无边的天宇，辽阔的原野上挥洒出夏季最后的浪漫与妩媚：飘扬的姿态，跳脱的线条，恰如一个身穿吊带纱裙的少妇。那急遽奔向原野去的雨脚多像她光滑而细腻的脚踝，而那在风里飘扬的线条，跳脱与腾跃里恰似少妇丰腴而柔婉的腰身，仅仅一阵风过，那盈盈一握间的丰韵在淅沥的笛声里千回百转，让人难以转眸，只得不眨眼地久久地凝望，就如同被摄魂而去。那盆我很喜爱的海棠已经盛开，在晚风中，在初秋的雨里，那娇艳的花瓣一脸的楚楚动人，那晶莹流转的雨滴，饱满而滑动，游弋在花瓣上，海棠花一下子有了很多双会说话的眼睛，满眼的乖巧与多情。还是，干脆站起身来，走向窗前，那阳台上一大片的海棠花都圆睁着令人怜惜的大眼，眼里那润湿的深情，可是对于夏的留恋？可有对于韶华易逝的叹息？还是在将满怀的无处寄托的相思爱恋向我诉说？又一阵风笛过，笛声悠扬里，我仿佛看见，海棠花娇艳晶莹如红玉一般的脸颊上滑落而下的泪滴，一颗、一颗、一颗……大滴大滴的泪珠是否写满了遗憾：花事渐衰？是否写满了从春到夏、从夏到秋深藏蕊中而难以倾诉的爱恋：爱会成往事吗？是否是只有风，只有夜幕才懂得花语：珍爱、珍惜，该绽放就怒放，该凋零就飘落吧。
    夜幕垂得越发低了下来，雨丝根根如琴弦，每一阵晚风的摸捻都震颤出极细极柔的旋律。而淋淋沥沥的雨幕里，海棠花更加惹人爱恋。我看着海棠花上大颗大颗滚动的泪珠，眼里被一阵雾气弥漫了，我能够感觉得到一阵热热的烫烫的还有一些酸酸的感觉在冲击着鼻翼，但是，雨滴在我这里是罕见的。我只是不知道，明明是刚经过汛期，为什么在我的心底竟然已是枯水季节。我那个容易降雨的心怀已经被很多很多坚硬的欲望填得很满很满，即使目睹令人心动的一幕，那颗易感的心竟然枯如朽木了。那必定是岁月的软硬兼施在心灵上的打磨而形成的硬茧，我惊讶于三十几岁的我对于人情世故、自然万象的愈来愈冷静理性的沉着与淡定。幼时的我可全不是这样的啊。那时的我，常常怀疑自己曾是海里的珍珠转世，如若不然，怎么会在伤心的瞬间，大颗大颗的泪珠顺脸颊跳跃而下呢。每次都惹得妈妈惊呼：“就是小冤家，你看，你看，两眼圆睁，眼泪就像珍珠，就像黄豆子。四儿，快去找簸箩，麻劲地接好了。”每次，当四姐忙着装样子到处寻找搜集我眼泪的器具时，我常常被逗得破涕为笑。那眼泪含在眼里，笑容已经挂在了脸颊。每当这时，妈妈就会说我是海里出来的，前世一定是海里的，如果不是，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泪珠子，颗颗那么圆，那么亮，就像珍珠。而只有我知道，那时的流泪有多少是真正的伤心，而又有多少是为了小小的脑子里那点不可告人的隐秘心事。
    还记得小时候的假哭吗？原来是将双手遮盖在脸上，手指露出一点点缝，待一切准备好，就开始切切地哀哀地哭，一边哭，一边想着大梁上的圆斗里吊着的脂渣饼，甚至想着糖盒里那一块块被美丽的糖纸包裹起来的蜜甜一般的糖果，于是，哭着的眼泪里有那么多的期待和隐秘的心事，就那样低低地切切地哭着，边哭边在指缝间端详着正在炕头上纳鞋底的母亲，也许指缝间的怯怯的眼神恰好迎上妈妈的询问担心的眼神，于是，比先前更大一点的哭声立即就会如同这窗外的雨声了。好像任何淅沥的心事都需要倾盆大雨般的倾倒才会让那个沉重不堪的心灵得到舒坦的空间。于是，妈妈会在我渐渐长大的哭声里放下手中的活计，叹息一声，然后双腿跪在炕席上膝行着靠近我，将我拉进怀里：“小老五又怎么了？是不是牙痒痒了，想磨磨牙了？”一听母亲这样问，年幼无知的我竟然曾经觉得牙痒痒是一个大病，于是，就会使劲地拼出最后几声哭啼，并且边哭边点头：“嗯、嗯、嗯……我牙痒痒了……嗯嗯……嗯嗯……”含混不清地哼着哭着，就是再也无需露出指缝看妈妈的眼神，因为那时已经笃定地确认，妈妈下一步就要站起来，用手去取那吊在大梁上的圆斗了，一脸泪珠的脸上已经有了如花的笑靥，怕一旦把手拿开，被妈妈瞧了去。其实，多年后想一想，那时，每当我假戏真做，哭得像梨花一枝春带雨时，妈妈有多少无奈的开心的苦笑滑向嘴边啊，而我竟然还懵懂无知到把妈妈笑谑的牙痒痒当作大病顺竿爬下，那时的母亲是不是也在我捂着眼睛假哭真笑时一脸的无奈而怜惜地笑呢？而现在，窗外的雨声一声紧似一声，一滴滴饱满的雨珠儿洒落在海棠花上，又恋恋不舍地挂着丝儿似地落下来，犹如一张落满泪珠的如花的脸：楚楚动人里自有一番欲说还休梦已阑的伤感。
    聆听着雨声，凝望着渐浓的夜色，我还是站起身离开了窗边，还是仅仅给耳朵一个可以倾听的机会吧。其他的让窗子挡在了外边，一如我那双小小的手指紧紧地护着那双不会撒谎的眼睛：显然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