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炕头

盼盼

    富起来之前的农村人，没有火炉，更不用说空调、暖气，唯一的御寒设施就是热炕头。
    那时，我国北方人多是在炕上睡觉的，尤其是农村。一般人家住房的格局是，正间进门两边各有一个锅灶，东、西两个旁间靠南窗各有一铺炕。人口特多的会在套间或者另一屋里增加一道两铺炕。炕一般和正间屋里的锅灶相连，炕肚子里有烟道，烟火从烟道里通过，所以也叫火炕；又因为盘炕的材料主要是塈（也有叫土坯的），塈是用土制作而成的，所以也叫土炕。土炕是利用做饭的烟火通过炕肚子里的烟道给土炕加热，不需再费柴草。土炕热了还会散热，让一间屋子的温度都有所提高。炕塈散热慢，增加了土炕的保温性。人口多、土炕多的家庭，有的土炕没有锅灶与之相连，就需要特为地烧炕、额外费柴草了。
    土炕是生活水平低下的产物。过去冬天奇冷，门窗、墙壁又都透风，屋里结冰是很平常的事。在这样的冬天夜里睡觉，土炕便是首选。那时，能睡在温暖的土炕上，无疑是一种享受。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老百姓曾经把“吃不愁，穿不愁，老婆孩子热炕头”作为理想的农耕生活。
    热炕头曾经是幼儿的保温箱、儿童的摇篮。幼儿出生后，如果是在冬天，便拥有了睡热炕头的优待，而且婆婆会多在媳妇房间那边的锅灶烧火做饭，甚至特为地烧炕，以保证炕头的温暖。热炕头不仅暖和，孩子不会受冷，而且热炕头可以在没有阳光的天气里炕干孩子洗换下来的褯子，保证孩子有干爽、温暖的褯子使用。小孩子七八岁以前，可以和享受热炕头优待的爷爷奶奶一起睡，仍然有睡热炕头的机会。直至十几岁后耐冷了，抗冻了，才失去睡热炕头的优待。
    热炕头曾是子女孝敬父母的见证。人老了，身上的热量少了，在没有别的取暖设备的情况下，孝顺儿女总是让父母睡在热炕上，睡热炕是老年人的特权，是子女孝顺父母的具体体现之一。晚上临睡前，细心的子女会把手伸进被窝，试试炕热不热。如果做饭没有把炕烧热，就特为地点火烧炕——在锅里添上几瓢水，烧火时把柴草使劲往锅头后面放，不图烧水，只为把炕烧热。烧一会，再把手伸进被窝试一试，不热再烧，直到父母感到舒服了为止。
    热炕头是农家的室内作坊。冬天在上面纺线、做鞋子、衣服。农家做衣服时间，是在夏天和冬天农活少的时候。夏天可以在树底、屋山头有阴凉的地方。冬天屋外不用说，屋里都会冻得手脚受不了，女人们便把做衣服的场地选在炕上。中青年人睡的炕上虽然烧火不多，炕上总比地下暖和，而且女人们有经验，一床棉被整天罩在炕上，如果不是做裁剪的活，往炕上一坐，两脚往被窝里一放，恰似如今开着暖气的车间。女人们做针线活有个特点，就是一家人不愿在一起。于是就出现了这样的现象：你家的女儿、儿媳到我家，我家的女儿、儿媳去你家，互相掺和着。手里做着活，嘴里互相调笑，你把给自己男人未完工的棉裤披在我身上，我把给孩子做的帽子戴在你头上，一阵骂声，一阵大笑。热炕头还曾经是孩子的书房。冬天在炕上放一张炕桌，没有炕桌就放一只方凳，让孩子在炕上做作业。
    热炕头是腰腿病患者的康复病床。有腰腿病的人，睡在热炕头上可以缓解病情，减轻病人的痛苦。
    刮风下雪的日子，男人们也出不去门，就爱凑到一起窝在炕头上抽烟拉呱。炕东头几个，炕西头几个，两脚伸进棉被里，烟笸箩放在棉被上，满炕是抽烟的吧嗒声，一屋子呛人的旱烟味。若是有兄弟到哥哥家，隔着正间屋，小叔子就和嫂子咂起牙来，嘻嘻哈哈，把冬天的寒冷裹进欢乐里。
    上有老，下有小，老婆孩子一大群的家庭，男人们多数会去“公共”热炕头——油坊和豆腐坊的炕头取暖，油坊和豆腐坊的炕上天天人满为患。
    热炕头能养育希望，承载孝心，营造出幸福和欢乐。我小时候睡过热炕头，热炕头的温暖，早上趴在被窝里，吃母亲用晚上做饭的锅底灰焖熟的地瓜的温馨情景，至今还留在记忆里。
    如今的农村，做饭用电或天然气、石油液化气，没有了为土炕加热的锅灶；大多数农村人家冬天都生起了煤炉子，有的还安装了土暖气；屋内不冷了，床上自然就不冷了；铺的盖的条件好了，什么蚕丝被、太空被，连厚的被子都不需要盖了。没有土暖气煤炉子的人家，床上铺着电褥子，只能感到热，不会感到冷。土炕慢慢地被淘汰了。
    如今大多数人不愿睡看炕了。只有一些上年纪的人还说热炕头比床好，其实那是一种恋旧的心理反应。生活啊，就是这样一个时代比一个时代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