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采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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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天性使然，骨子里有一种悲悯的情愫。这种情愫渗透在我记者的生涯中，我关注普通百姓的生活，关注他们的喜怒哀乐。我喜欢和他们聊天，他们有欢喜的事儿，我会和他们一样高兴；他们有悲伤的事情，我也会陪着他们落泪……因此，我的每一篇人物通讯，都是开篇就讲采访对象的故事：讲他们的事业，讲他们的家庭，讲他们跌宕起伏的人生……可是，也曾有数次采访却迟迟不敢动笔，而动笔之后又招来谩骂和兴师问罪的事情。 那是1990年初夏的一天上午，编辑部里（当时我在东北工作）来了一个面色灰黑，胡子拉碴，情绪非常低落的中年男人。他说他媳妇领着三个孩子三天前离家出走，到现在下落不明。我按照他的描述，写了一则寻人启事，当天中午播发出去。 第二天一早，县妇联的艾莉打电话给我，说她的同学白震（化名）媳妇领三个孩子投了松花江，要我跟她一起去看看白震。我心里咯噔一下，白震？这不是昨天来台里发寻人启事的人吗？果真是他家里发生了这样一件天大的惨事。他媳妇为什么要这样做？凭着职业的敏感，我觉得有必要深挖一下，找出造成悲剧的原因，写一篇报道，以警世人。 , r1 u) V) a$ z3 j1 t$ k 白震家住在距县城5公里外的一个小村，我和艾莉骑自行车赶去他家时，见他和他母亲两人正在流泪，尤其是白震，抱着头一动不动，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见此情景，我和艾莉谁都没有说话，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过了好半天，他母亲才招呼我们坐下，白震这时也好像才发现了他的同学，问艾莉，你怎么来了？艾莉说，咱们是同学，听说了这件事，哪有不过来看看的道理。我趁机问了一句，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儿？他母亲看了一眼白震，说，还不是他？喝酒就耍酒疯……白震哀怨地看着他妈说，妈，也怨你，我打她、骂她，你咋就不骂我呢？完了你还光说她！说完，白震又哭开了，说，我浑哪！我浑哪！ 5 s% a) O8 v4 n2 ?, _ 在这样的氛围里，我和艾莉都忍不住跟着落泪。事情大体是这样的，白震的妻子是远近闻名的贤惠媳妇，吃苦耐劳，勤俭持家，三个孩子俩女一男，大女儿14岁，二女儿12岁，儿子8岁。白震在村里的砖厂上班，家里十几亩稻田全是媳妇和孩子侍弄。可白震横看竖看就是看不上自己媳妇，常常借酒撒疯，打得媳妇遍体鳞伤。媳妇向婆婆诉苦，婆婆非但不说自己的儿子，反说媳妇的不是。媳妇从小是在继母身边长大的。在白震无休无止的打骂中，她万念俱灰，想到自己死后孩子也会像她一样受尽后娘的虐待，便领孩子走上了不归路。 这纯属是家庭暴力引起的一幕人间悲剧。可我迟迟没敢动笔，对白震来说，四个至亲的离世与他有直接关系，如果媒体这个时候讲他家发生的事儿，无异于在他悔恨交加的心上扎刀子…… 时近8月，听到白震屡次自杀未遂的消息，我再一次去看白震，看到了他的父亲、哥哥和他的姐夫，一家人都在劝说白震。作为局外人，我也劝导了一番。但我感到，哀莫大于心死。白震此时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他的心无时无刻不在悔恨的煎熬中挣扎，对他来说，生不如死。 3 C& `' Q+ j1 c u0 C1 [' W; b6 Q 冬季，大雪纷飞，传来白震被人打死的消息。我又一次前去采访，了解到打死白震的人是村里一个姓宋的农妇（在押）。村民们正联名上书，要求公安局放人，说宋是为民除害。经过走访，一个狰狞可怕的白震浮现在我眼前……白震屡次上吊、喝药、割脉，都被亲人们给救活过来。之后，他变成了恶魔，在村子里横行霸道，见谁撵谁。被他撵上的，他就拿刀子割人家脸，还去砖厂揪住大厨的头按进锅里用开水烫。村里人对他是又怕又恨。那天晚上，他怀揣一把菜刀，叫开了宋姓农妇家的门，把宋的丈夫按在身下欲挥刀砍杀，结果被宋一烧火棍从他脑后打了下去，当即毙命。 一家四口就这样烟消云散了，我深知，与其说白震是被姓宋的农妇打死的，不如说是白震借宋的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世上还有什么样的悲哀能比得上这样的悲哀？ ( ?; m+ P- m, E; Y ]" s" C) ^ 采访归来，我含泪连夜赶写了一篇广播通讯（题目忘记了），讲述了白震家的惨剧。文章最后，我痛切地希望生活当中的每一个人，珍惜和爱护身边的亲人，不要让白震家的悲剧重演。 文章播发后，在听众中引起很大反响，当然也给自己带来了麻烦。白震的父亲、哥哥、弟弟、姐夫到电台大吵大闹，也赶巧，在他们去电台闹事的时候，都赶上我下乡采访，没在台里。台长为此找我谈话，严肃地对我说：弄不好要危及到你的人身安全。我坦然道：文责自负。即使他们对我施行暴力，我也要当面跟他们说清楚！ 第二天上午，我在二楼编辑部等候之时，听到一片杂沓的脚步声直奔三楼台长办公室而去，紧接着，蛮横粗鲁的叫骂声立刻传遍全楼。我迅速来到他们眼前。当他们看见我的一刹那，全都愣了，也许他们没有想到我会这样无所畏惧。我礼貌地与他们一一打过招呼（因为我三次去他家采访，与他们都认识），然后我问他们因何事而来，他们把自己的理由说了一遍，说广播喇叭里说他们家的事儿，什么意思？是不是记者在有意为凶手开罪？听说记者与姓宋的是亲戚……面对他们的无理质疑，我既痛心又生气，我说，一，新闻只报道客观事实，并不代表法律；二，记者与宋姓妇女素不相识，没有任何关系；三，我报道这件事是因为我想把这件事告诉给听众，希望吸取教训，不要让类似的悲剧重演，当然也包括你们。因为你们是第一知情者，最清楚不过，如果不是白震的家庭暴力在先，怎会发生这样的惨剧！说到这里，我哽咽了，说不下去了……白震的父亲和哥哥眼圈也红了，他们为自己误解记者的言行感到内疚，纷纷站起身来，与我握手，诚恳地对我说，他们心眼太小了，让我原谅他们。 2 g2 s/ k [5 @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22年，每每想起来，心里还是一阵难过，不为别的，为白震的一家人，更为那花朵一般的三个孩子。如果他们还活着，或许都已经成家立业，白震夫妇也早就享受到了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 但是，这世上哪里还会有“如果”…… - g" v5 u Q3 M% o: r3 v% j! ^ [url] 本站强荐: 爫城 爫真_人 爫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