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度征地纵火案审判：谁为纵火负责？

『屋檐下听雨

8月20日至22日，造成守地村民1死3伤的“3.21平度征地纵火案”，在山东省青岛市中级人民法院普东刑事审判第八法庭公开开庭审理。 　　被告人山东省平度市杜家疃村原村主任杜群山和吴家疃村原村主任、青岛贵和置业有限公司代理董事长崔连国被指控放火罪；被告人王月福、李青、李显光、柴培涛、刘长伟被控放火罪和寻衅滋事罪。 　　整个庭审共历时三天。首日，被害人代理人先后申请合议庭及主审法官回避遭拒，随后法庭开始调查环节。21日，控辩双方、各被害人及其诉讼代理人针对各项证据，分别举证、质证、发表意见。22日，各方围绕被告人定罪、量刑等问题进行法庭辩论，并对各被告人的量刑发表意见。 　　公诉人认为上述被告人均构成放火罪，且均为主犯，其中杜群山、崔连国、王月福应对组织、指挥的全部犯罪负责，要求对七名被告依法从重处罚。除崔连国坚称无罪外，杜群山、王月福、李青等人均表示认罪。 　　8月22日15时，合议庭宣布休庭，将择期宣判。 　　纵火始末 　　根据起诉书的指控，2014年3月中旬，杜群山与崔连国共谋，决定由崔连国找人对阻止“开元御景”施工的杜家疃村民进行恐吓，崔连国遂让王月福与杜群山联系，让其听从杜群山的安排。 　　3月16日下午，杜群山与王月福见面，提出让他去“吓唬”阻挠施工的村民。当晚八点半，杜群山带王月福至“开元御景”施工工地附近踩点。随后，王月福将此事告诉了李青、李显光和柴培涛，商定持刀恐吓阻挠施工的村民。 　　3月17日下午，王月福等四人在“平度市贸易城”购买了4把砍刀、2根棒球棒，计划当晚行动。但后来，杜群山、崔连国分别打来电话，让其“暂不动手”。 　　3月20日下午，杜群山再次约王月福见面，提议用汽油点燃杜家疃村村民搭建的帐篷，以此恐吓村民离开，并令王月福当晚动手。 　　当日15时许，王月福与李青等租赁了一辆黑色比亚迪轿车。李青用王月福提供的钱购买了帽子、手套、口罩和遮挡车牌的布套，并至“开元御景”施工工地附近查看帐篷位置及沿途监控情况。 　　王月福与李青、李鲁清分手后，到崔连国的办公室，告知杜群山让其放火烧帐篷一事，崔连国未加阻止。后王月福将一盛有汽油的饮料瓶带至李青等人的暂住处，指使李青、李显光、柴培涛当晚用该汽油烧帐篷，并让柴培涛联系了刘长伟。 　　3月21日凌晨1时30分许，在李青的指引下，柴培涛驾驶租赁轿车，载李青、李显光、刘长伟携带汽油、砍刀等工具前往工地。途中，李青等人戴上帽子、口罩和手套，李青和柴培涛将前后车牌用布套遮挡，柴培涛用饮料瓶里的汽油把毛巾浸湿。 　　1时50分许，在明知帐篷内有人值守的情况下，李青持砍刀站在帐篷口处，李显光持砍刀和盛汽油的饮料瓶，将汽油浇在帐篷外侧东南角处的沙发及帐篷上，刘长伟持砍刀和沾有汽油的毛巾，用打火机点燃毛巾引燃沙发进而引燃帐篷，李青、刘长伟、李显光见帐篷起火，遂上车逃离现场。 　　帐篷内的村民耿付林被烧死，杜永军、李崇暖、李德连被烧伤，帐篷及其内外物品被烧毁。 　　3月21日上午，王月福得知帐篷内有人被烧死、烧伤，让李青等人扔掉作案工具及衣物，并给李青现金5000元。当日下午，柴培涛驾车载李青、李显光将作案工具、衣物等丢弃。 　　在庭审过程中，对于纵火的具体实施过程，王月福、李青、刘长伟、李显光、柴培群五人均对起诉书中指控的事实不持异议。然而对于纵火的谋划过程及指使人，控辩双方、各被害人及其诉讼代理人则各执一词。 　　谁为主谋？ 　　在第一天的庭审中，公诉人在起诉书中指称，是杜家疃村原村主任杜群山与吴家疃村原村主任兼青岛贵和置业有限公司代理董事长崔连国共谋恐吓村民，崔连国安排王月福帮助杜群山，后杜群山向王月福提议放火，王月福同意并告知崔连国，崔连国未予阻止。后王月福指使李青等四人，在3月21日凌晨纵火。 　　对于起诉书中的“共谋”，杜群山、崔连国二人均当庭表示异议。 　　“我第一句话说的就是‘你千万别给我闹出人命来’。杜群山在随后的陈述意见环节中表示，是崔连国首先联系他，让他把村民的“闹事”摆平，之后他才托崔建国找人“吓唬吓唬”村民。崔安排了王月福给他，他只是让王月福恐吓一下村民离开。 　　杜群山说：“起诉书指控我（让王月福）用汽油点燃帐篷，这一点我没有说过，我也没有点过。”他说自己还曾叫王月福停手，“那个事我不干了，村民也不是针对我个人，这个事也没有什么报酬没有什么好处，我觉得不需要干了”。 　　崔连国则陈述意见称，当时他与杜群山“商量”的是怎么对付杜家疃村老文书李荣茂闹事，而不是工地问题，自己也没有让王月福听从杜群山的安排。3月20日下午，是王月福告诉自己，杜群山要其去“用汽油”破坏帐篷，吓唬村民。“我没等他说完我就骂他，你这是找死，放火是死罪，谁找也不能干。” 　　随后，王月福在陈述环节认同了起诉书的说法，他称，3月20日下午杜群山约他见面，告诉他“今天晚上必须把这个事给办了，准备两瓶汽油，把村民从帐篷赶出来之后，有不听话的打两巴掌、踹两脚，然后把帐篷浇上汽油”。 　　王月福称，事发前，他曾告诉崔连国：“杜主任让我准备两瓶汽油，今天晚上必须把这个事办了，把帐篷点了，把人清出来”。崔连国当即劝阻，王月福说，“应该没事吧，杜主任让我把人清出来以后光烧帐篷”。 　　在开庭第三天的法庭辩论中，崔连国同王月福均咬定杜群山指使放火，李青、刘长伟也口径一致地将矛头指向杜群山，并称后悔认识杜群山，他们实施犯罪皆因受杜群山影响。杜群山则坚决否认。 　　公诉人表示，对于杜群山提议放火这一情节，根据王月福和崔连国的供述可以认定，二人供述一致，相互印证，不存在证据不足的问题，并以二人分别在不同看守所被关押审讯为由，否定了二人串供的可能。 　　杜群山的辩护律师孙玉江、肖艳芬则认为，根据现有证据证明，李青等四人在放火前并不认识杜群山，王月福甚至没有跟他们提过杜群山。之前崔连国和王月福、李青三人的供述极不稳定，存在明显的反复，自相矛盾，但此刻却口径一致的强调犯罪是受杜群山影响，让人匪夷所思。 　　他们指出，这是因为王月福和崔连国之间有着较深的利益关系，王月福又与其他的四名被告人之间也存在着较深的利害关系。同时，在作案后被警方关押前，几人有时间和可能进行串供。 　　被害人李德连的代理律师刘勇进也指称崔连国是主谋，他在庭审第三天表达代理意见时说：“王月福供述的自相矛盾大家不难看出。但是其供述的反常是有一个主要脉络的，就是为崔连国开脱，把责任推到杜群山身上。” 　　谁来作证？ 　　在庭审中，崔连国的辩护人指出，公诉人遗漏了一个重要事实：案发前的3月16日，凤城街道办原主任吕中科曾来找崔连国，要求他帮忙倒地，崔连国同意后才与杜群山联系。 　　而杜群山也明确表示，在征地问题上自己一直承受着来自上级领导——凤城街道办付强、顾秀军的重压，不堪重负下才“一时糊涂”。 　　被害人代理律师同样反复提出疑问：崔连国和杜群山的行为性质是属于个人行为还是职务行为？二人又是在多大程度上被上级施压？有没有幕后指使？ 　　从第一次庭前会议开始，被害人李德连的代理律师认刘勇进先后多次以书面、电话方式向法庭申请，让平度市凤台街道办事处原书记付强、原主任吕中科、武装部长顾秀军和事发地开发商纪某某等九人出庭作证，但均未得到准确答复。 　　8月21日，在庭审的举证质证阶段，刘勇进认为，庭上出示的吕中科、付强、窦伟志、顾秀军等人的证言和之前被告杜群山、崔连国的陈述有矛盾之处，存在避重就轻、遗漏关键内容的情况。 　　随后，在提供定罪量刑相关的证据时，被害人杜永军的代理律师杨在明又一次向法庭申请付强、吕中科、顾秀军等九人出庭作证。 　　杨在明向法庭说明，吕中科曾经指使崔连国去摆平阻挠施工一事，而付强作为多次给杜群山施加压力的上级领导，对于吕中科、崔连国的作为及其可能的后果是知情的。出于相似的理由，有必要让这九位证人出庭。 　　而公诉人回应，上述证人没有当庭作证的必要性，在定罪方面，本案指控的放火罪根据现有证据已足以认定，因此“放火罪的目的、起因也不会对量刑有重大影响”。 　　随后，合议庭也表示，这些证人的证言对被告人的定罪量刑没有重大影响，没有出庭的必要。 　　但庭后刘勇进向财新记者表示，根据庭上已出示的证据，这九人的出庭作证对查清被告的动机、是否受人指使有着重要作用，会直接影响几位被告的定罪量刑。 　　刘勇进认为，崔连国的辩护人为其做的是无罪辩护，审理还在进行中，罪尚未定，公诉人和法官就以是否构成放火罪、是否影响定罪量刑，作为是否让证人出庭的取舍标准，显然是主观的。 　　庭审的最后一天下午，被害人代理律师刘勇进在表达第二轮代理意见时再次强调：“吕中科、付强等人与本案的审理结果有重大利害关系：其为帮助开发商及时动工，排除阻挠施工的村民这个阻力”。 　　“而且吕中科和付强在本案中的角色和作用与崔连国和杜群山是一样的。”刘勇进陈述道，“其（吕中科和付强）指派崔连国和杜群山的行为性质是属于个人行为还是职务行为，很遗憾的是，在长达三天的庭审中，该事实还是不清楚的。” 　　但据财新记者了解，这些代理意见却均未被青岛市中院的官方微博“直播”，刘勇进在自己的微博中愤怒地抗议，“青岛中院选择性报道，为什么删除和篡改我的代理意见？” 　　财新记者对比发现，“原版”3600字的陈述，确实有一半内容未在青岛市中院的微博直播中出现。其中涉及付强、吕中科等原凤城街道办领导的内容“损毁”最为严重。代理意见的第三点阐述吕中科、付强等人的证词不可信的理由，由448字被删减为56字；而第六点提出对本案意义的探讨，原文787字则干脆被一句带过。 　　一些获准观摩庭审的媒体人也私下表示，青岛中院的微博“直播”，确实对现场的言论有所取舍。 　　起因谜团 　　在整个庭审中，被害人代理律师一直坚持要查出纵火案的真正起因。 　　而公诉人则多次表示，本案的起因已经查明，就是起诉书所列明的因为土地增殖收益款的分配，村民认为街道党委的方案与他们的意见是不统一的，由此阻止施工。公诉人强调，案件的起因对放火罪的构成并没有影响，也不会对本案的定罪量刑产生影响。 　　此前，财新记者调查发现，引发村民普遍不满的真正原因，是由于那块土地被政府非法征收。杜家疃村的多位村民也表示，关于征地，村民和街道办的矛盾由来已久（请参见财新网相关报道：平度纵火案始末）。 　　杜群山在接受公诉人的讯问时表示，在一笔1500多万的土地增值收益金的发放问题上，因村民与凤城区街道办意见不同，直接引发了矛盾升级。 　　在接受被害人代理律师杨在明的询问时，杜群山说道，随着土地越来越贵，村里95%以上的人都同意分这笔钱，但“领导坚决不让分，当时下来1500多万，领导说每年只准把利息分配下来，土地是留给杜家疃村的，不能把钱分了之后让你们这代人享受，后面的人吃不上饭”。他多次找过街道办的领导协商，但最后钱也没争取到，村民们闹得就越来越厉害。 　　当被询问到谁有权分配这笔钱时，杜群山回答，“当时市里领导我也不认识，最大的就是到了镇长，有什么事都是跟管区书记汇完了之后再汇报给镇长”。 　　随后，杜群山称，从去年春天开始征地，平度市凤台街道办事处书记付强和武装部长顾秀军就“三天两头”给杜群山施加压力，频繁的找他谈话，有时候晚上也打电话催促。 　　村民、领导两头都不讨好，杜群山说，工作做不下去，自己甚至提出过辞职。但领导就是不同意，还告诫他“枪打出头鸟”、“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要求他无论如何要保证施工方开工。 　　案发前几日，村民闹得愈发严重，顾秀军又向他施压，要求“确保施工”。杜家疃村民称，顾秀军负责分管杜家疃片区，上边领导的决定多由其传达。在拆迁过程中他曾多次带人过来威胁村民。 　　作为杜家疃村的老文书，李荣茂过去一直保管村委的公章，亲历了杜家疃的四次征地。他告诉财新记者，就在“3.21”纵火案发前一周，顾秀军还曾带人到其家中，指责李荣茂为阻挠拆迁施工的“幕后总指挥”。 　　杜群山在接受讯问时说，就在这种矛盾愈演愈烈的情况下，“我当时一时糊涂，克制不住”，才“又找到他（王月福）让他给我吓唬吓唬人”。 　　在庭审中，他还反复强调，自己与被害人之间“是老邻居、老村民，乡里乡亲，没有仇恨”。 　　而李荣茂称，过去在他眼中，杜群山就是个孩子。“我一直觉得这小子也没胆量做出这种事”，当得知杜群山参与纵火后，他在感情上实在接受不了，“一天都没起来床”。直到庭前会议时，他仍坚持认为惨剧的根源不在杜群山，“杀一个杜群山解决不了问题”。 　　据财新记者了解，在法院开庭之前，纵火案被害人和多名平度村民曾多次联名申请，追加付强、吕中科、顾秀军、窦伟志、张洪永等七人为本案被告，但均未获准。 　　李荣茂说，“3.21”案发之后，他曾联系过付强，但始终无人接听。后来付强主动找他，说要把1500万土地增值收益款划给村里，但不久付强就被免职了。 　　公开资料显示，2014年5月11日，平度市政府任命付强为市交通运输局副主任科员，吕中科则为市商务局副主任科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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