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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2-22 23:48: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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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校迁到牛蹄河村不久,对我的审查真的升级了。1970年,全国掀起名为“一打三反”的运动新高潮。动员不几天,大字报糊满牛蹄河村当街的院墙上。人们像中了邪似的,抢先揭发所谓触目惊心的却难辨真伪的罪行材料,用词极端且上纲上线,一时间成了一股歪风,弄得人人如惊弓之鸟。曾发生这样一件惨剧:在一次连队大会上,由于军代表的讲话含沙射影,点了有人偷听敌台的事,坐在我身后的一个男职工被吓坏了,他本来就有癫痫病,当场瘫倒在地口吐泡沫抽搐起来。
我的待遇可想而知了。斗大醒目的标语上倒写着我的名字,名字上划了大红叉。
我这才知道舅舅舅母两年前就已入狱,专案组去监狱找过他。我成了化成美女的“蛇”,天天要我对着毛选交代罪行。当时我所在的小班有漫画家米谷,他很同情我,每次开完批判会后,他总是暗自叹气。他不能发表什么态度,他自己也在被管制当中。后来单位北上离开之后,我就再没有见过这位面容亲切的老人,听说他早去世了。
一天我被叫去审问,说根据我的问题发展,也为了更好挽救我,从今天起成立我的专案组。随后,我搬到村边的一家小院里,一条炕上,我睡当中,两个女组员一边夹一个。政委找我谈话,说我抢档案室的问题够得上枪毙,但念我年轻,可以敌我矛盾按人民内部矛盾处理。正是他在半年前,曾在全厂大会上表扬我对毛主席的感情很深很深。他的根据来由再简单不过,只因前一晚,我误以为单位又会为一条最新指示出去游行,白跑到厂里一趟,却恰好碰见了这位政委。
由于精神过度紧张,有天半夜我睡到半夜,突然天昏地转起来,还伴着恶心呕吐。我知道自己的虚脱症又犯了。第二天她们叫来校部医生,开始还认真给我诊断,后来我看见专案组和她在外屋嘀咕了一阵后,她的态度显然变了,匆匆对付几下改说我其实没什么病。
被隔离起来的我,是不能自己去伙房打饭的,得和专案组的人一起吃。我更不可能去帮厨,我想也许他们怕我给锅里下毒。
这时收到了师兄张奎斌从丈夫那边写来的一封信。信很短,意思是说我丈夫也受到了审查,他很委屈,常哭。他要我千万相信我的丈夫不会是反革命。随信还寄来傅给我买的军用磨压鞋,鞋里盛满了剥掉壳的核桃,可惜都染上了胶皮怪味。
年末,全连组织去参观大寨。据专案组头头说,本来我没有资格去的,但考虑到此行有利于我交代问题,经过研究才允许我也参加。我们是被两辆卡车拉到山西的,我站了一路,吐了一路,被寒风吹了一路。山西境内山道坡陡,大家真是辛苦万端。全国各地的人们,像朝圣般地涌进昔阳县城里。倒是亲眼看到了头上扎着“白羊肚”①的永贵大叔,他在新盖的大礼堂里接见大家并讲了话。我还吃了昔阳县的刀削面。但是一到晚上,仍不放松对我的“洗脑”。
只有牛蹄河村的房东大娘,和村里的大叔大哥们,他们说什么也不相信我是反革命。他们看人只看一条,谁干活真卖力,就是好人。一次一个小青年忍不住问我:“小大姐你说实话,你真是'5·16'吗?”我说我真的不是。他说:“我们看你就不像,那你就不要瞎交代。”又一天,大娘拉着我的手边端详边慈爱地问:“这闺女咋这样俊啊?”“俺们不信这样俊的闺女是反革命!”她语气肯定地说。
但事与愿违。文化部宝坻干校校部为了鼓动士气,还是决定召开一次、由各连队联合批斗的现场会,就在牛蹄河村。活靶子便是我!
运动以来,在北京我几次在众人面前亮相,代表“红旗战斗队”发言。这是我平生第一次作为反面教材,站在数百人面前挨批斗。那天我正闹例假,痛经厉害,我强打精神起来梳妆打扮,对着镜子往长辫梢上缠了一根很长的红玻璃丝,这还是我托单位的老白去沙城捎来的呢。
其结果,我让参加大会的人因为看美女发呆,忘了来干什么。
批斗会开得很长,篇篇发言稿里,我真的成了一个企图配合国民党反攻大陆的十恶不赦的女鬼。末了,主持人问我:“还有什么要说的?”我摇摇头,连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山西农民系在头上的白毛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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